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济南亲子鉴定师:被人骂“婚姻粉碎机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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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串神奇的生命密码,成了一座充斥欲望与现实的人生戏台,“千百句谎言一纸报告就拆穿,数十年的夫妻出门就一拍两散,”有人形容它是继妇产科手术室之后,又一个人性照妖镜。 作为国内济南第一代亲子鉴定师,邓亚军经手了100000多宗案例,亲眼见证了一场场外人不能知晓的悲欢离合,上万家庭因为一场亲子鉴定瞬间解体,因此有人送给她一个别号:“婚姻粉碎机”。邓亚军说,“我不过是揭开谜底的那个人。”

揭开真相的人

Who Reveals The Ttruth

“这孩子是我的吗?”

当亲子鉴定师17年来,邓亚军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个,向她抛出这句话的当事者,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也有六七十岁的老人,你能相信吗,这其中有三分之一都会带着失望回家。

巴掌大的接待室,却装进了这人世间幽暗复杂的真相,每个来到这里的人,身后都藏着一个漫长故事,足以撑起一部小说。

一个父亲带着双胞胎女儿去做亲子鉴定,“他觉得两个孩子越长越不像自己。”鉴定的结果让所有震惊:双胞胎女儿中,有一个是他亲生的,有一个却不是。

“一对双胞胎会有两个亲生父亲?太荒诞了!”邓亚军说,“如果孩子妈妈在短时间内与丈夫和另外的男人在一起后,凑巧排出了两个卵子,又让两个卵子分别受孕。就会出现这种情况。”

有一回,怀着身孕的女人带着两个男人,表情严肃地进了亲子鉴定中心,拿到结果的瞬间,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,其中一个男人将孕妇打倒在地,他正是孕妇的丈夫,鉴定结果显示,另外一个男人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。

一家三代,爷爷、奶奶、爸爸、妈妈、小孩子一起来做鉴定,爷爷信誓旦旦地说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专门来的,因为这个家庭里,爸爸妈妈都有智力问题,但生出来的小孩却是没有问题的,于是村里人说这小孩应该是爷爷的孩子,亲子鉴定的结果是,爷爷就是这小孩子生物学上的父亲。

曾有一个姑娘带着4个男人来做鉴定,说鉴定出来孩子是谁的,谁就带这个姑娘走。

. .

回顾这么多年来

从事DNA亲子鉴定工作的所见所闻,

邓亚军用了一句话概括:

“只有你想不到,没有我们遇不到。”

一纸鉴定书,会直接导致夫妻离婚,在一个家庭内部引起一场八级地震。

起初,邓亚军也抱着担心、无奈、自责等复杂的心情面对这份工作,经手过各种匪夷所思的鉴定结果后,邓亚军也对那些让人咂舌的真相司空见惯,心绪也归于平静,“我发现自己心肠变硬了。”

戴着眼镜,短发,穿着白大褂,从邓亚军脸上,你可以读到这是一个干练、乐观的姑娘。而这一切,却是她17年前绝对意想不到的。

工作状态的邓亚军

2002年,邓亚军和许多普通的姑娘一样,拿到西安交大法医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时,她打心里并不是很情愿去,这个专业是在大哥的建议下报的,原因嘛,好找工作,稳定。

在很多港片和日剧里,法医是挺让人崇拜的一类人,女法医打扮时髦,长得漂亮,总有大把的人追。

石原里美的法医造型

而现实哪里有那么多风花雪月,

“在我读书的那个年代,

其他专业看到法医系的,特别是法医系女生,

都会指指点点,

他们说法医系的女生长得丑,

身上还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尸臭味。”

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也就罢了,因为胆小,邓亚军还成了同学们取笑的对象,因为她怕毛毛虫,癞蛤蟆,毛茸茸的她都怕,“要是把你关在屋子里解剖尸体,怕待会我们得推出去两具尸体了。”

第一次解剖尸体的那种恐惧,现在邓亚军还能记起一二来。

别看邓亚军个头不大,但内里是好强的,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帮助自己克服了恐惧,在入学后不久,她就开始和同学们争着做尸体解剖,几年后,邓亚军以优异的成绩毕业,成了一名法医。

上班第一天,所在辖区打火机厂爆炸,16条人命没了,邓亚军被派去给其中8具做尸检。

此后每年,她大约都要做300具尸体解剖,工作地点多是在凶案现场。

每天靠死亡这么近,和凶器、尸体打交道,“三年,对待生命的那个态度都有些不一样了。”

厌倦了一眼望到边的日常,1999年9月,邓亚军决定考取法医学研究生,硕士期间她开始接触DNA鉴定,而后发觉自己爱上了这种技术检测的确定性带来的踏实感。

后邓亚军又选择继续攻读博士,毕业后,她成为了华大司法鉴定中心一名DNA亲子鉴定师。

打击很快就来了,鉴定中心成立的第一年,都没人来做鉴定,全年亏损17万元。

直到2004年12月26日,印度洋海域发生强烈地震并引发大海啸,才出现了转机。

当时,邓亚军带着DNA检测小组赴泰国参与救援,因为遗体高度腐烂,DNA检测这个唯一的进行死者进行身份识别的手段,都给不上力了。国际同行也质疑起中国的司法鉴定技术.

泰方同时把牙齿样本给了中国、英国、韩国等国家做,这意味着国际间展开了异常DNA检测“竞赛”。

邓亚军跳出了藩篱,推翻掉泰方用牙齿取样的做法,“牙齿都被海水浸了很久,检测不出DNA,取样的方向就错了,应该选择DNA片段保存相对完整的骨骼样本。”

花了两个月,邓亚军和它的团队实际检测了473份骨骼样本,成功率高达84.7%,远远超过国际水平,泰方也是依据她们团队的数据,最终确认了大批遇难者的身份。

邓亚军在DNA领域有了声誉,

很多人开始来到她所在的鉴定中心

被外界冠以“中国DNA亲子鉴定第一人”的她,

从此开启了

与做法医完全不同的职业生涯。

邓亚军也从未想过,她居然会从距离死亡最近的法医,摇身一变,成了剥开婚姻迷雾的那个人。

从业17年,经手的亲子鉴定案例多达10万起,令她都感觉到惊讶的是,其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人,收到的鉴定结果显示为:排除亲子关系。成千上万的家庭因为一纸鉴定书,土崩瓦解。

鉴定中心委托人90%是男性,但邓亚军很清楚地记得,DNA鉴定中心接待室第一个光顾的是女性。

2003年,一名30多岁的女人来到亲子鉴定中心,很难怀孕的她一直希望有个孩子。但是当孩子来了时,却成了她的烦恼之源。

因为最近一次排卵期,她跟丈夫同床后,第二天就和出差的同事发生了一夜情。

来鉴定室时怀孕时间两个月,胎儿没有成形,采取DNA检验样本太难了。女人很焦虑:“我该怎么办?很想要这个孩子,但是被发现后婚姻就破灭了。”

邓亚军说:“不管是谁的孩子先留下来,因为一旦打掉之后,以后也许就没机会怀孕了。”

三天后,邓亚军接到这个女人的电话,“孩子,我打掉了。老公对我特别好,不能给自己留后患。”冒着不能怀孕的风险,为了保全婚姻,她放弃了这个没有定数的生命。

2005年8月,一对男女带着一个孩子来到中心想做亲子鉴定,最后鉴定结果出来了,证明孩子是这对男女的,一旁的女人却“哇”地哭出了声。

原来这个孩子是她七八年前的一次“意外”,女人的老公下周打算带孩子来做亲子鉴定,她才提前这周带着孩子和情人来做亲子鉴定。

这个女人请求邓亚军,希望中心能帮自己一个忙,下周她老公来做鉴定时,中心能出具一个假的鉴定结果,就说这个孩子就是他的:

“就这一次,现在我和老公夫妻感情很好,家庭很幸福,我也没想到孩子竟然是情人的。”

之后,女人几次三番地打电话过来,“我们现在夫妻感情真的很好,当年只是一时糊涂怀上孩子。如果你帮了这个忙,就是挽救了我的家庭;要是不这么做,等于是毁了这个家。”

秉持着职业操守,邓亚军当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。

因为,被欺骗的人,有权知道真相。

亲子鉴定的真相有时候的确残酷,但说去说来,“孩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。”

当拿到的鉴定结果是“支持”,当然是皆大欢喜,但是当委托人拿到的结果是“不支持”,有的父亲对孩子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,也让人唏嘘。

邓亚军记得,一次,有个三口之家来做鉴定,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。父亲买了一大堆零食给孩子,采血的时候也心疼不已。

七天后,当父亲来拿结果,显示他并非孩子生物学父亲。

瞬间男人脸色就变了,他一把将孩子推开老远,一句话也不说,扭头就走了。

孩子的母亲跟在后面,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了。

作为职业鉴定人, 邓亚军需要尊重真相,可是作为一个女人,她说:

“最纠结的就是当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受到伤害时,我们却无能为力,在这种时候,我总有股冲动,想过去抱住孩子,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。”

在鉴定中心的接待室,邓亚军见过各种离奇剧情,其中一桩案例让她印象深刻。

2016年一天清晨,接待室来了一家五口,爷爷奶奶、爸爸妈妈,还有一个小孙子。他们是从湖北农村赶了早班火车专门来的。

“村里很多人都说,一家五口人中只有我和小孙子看着智商没问题,其他人都有点儿‘傻’,便推定小孙子是我的儿子,我想让你们这样的权威机构做一下鉴定,来证明那些人是在乱讲话。”爷爷说。

邓亚军和工作人员拿到鉴定结果后,既惊讶又迷惑。

耳边还不停地回荡着爷爷的声音,“我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证明清白的”,可鉴定结果就摆在面前:爷爷就是小孙子生物学上的父亲。

他是“不清白的”。

因为邓亚军的职业特殊性,很多质疑扑面而来了:“你们做亲子鉴定的就是在破坏别人家庭!”

起初,邓亚军也会纠结,当得知一对夫妻因为亲子鉴定离婚;当亲眼见证丈夫因为鉴定结果,对出轨的妻子拳打脚踢,妻子沉默不语,失魂落魄地走出鉴定中心;当看到无辜的孩子因为鉴定被大人残酷地对待.

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,要说心里不难受,肯定是假的。

但随着时间推移,各种奇葩案件她都见了,最离奇的一次是,“亲生闺女和亲爹生孩子,太违反人伦了。”

人性太幽暗,又太复杂,DNA鉴定技术本身并没有对错,如果真的要说什么有对错,只能是人性。邓亚军就慢慢释然了。

并且,她所从事的工作,也曾让一些人打开多年的心结,放下多年挤压在心头的恐慌。

有一个爸爸令邓亚军印象深刻,他长得其貌不扬,三十多岁,他的孩子已经十岁了,是个特别漂亮的男孩。

“你不知道,我儿子跟我长得特别不像。”男人对邓亚军说:“我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,这事儿压在心里好几年了,去看了大夫,说是抑郁症,吃这药都半年了,也没见好。”

普通鉴定结果得等一周,加急的只需要24小时,男人毫不犹豫选了加急。

第二天下午,邓亚军打电话给对方:“结果出来了,你就是孩子的亲身父亲!”

电话那头先是顿了一下,接着对方说:“你说什么?”复述完之前的话,男人开怀大笑起来,和之前邓亚军见到的那个心事重重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
男人对着电话说了很多声谢谢:“这下我再也不用吃什么抗抑郁药了。”

见惯了许多家庭因为真相分崩离析的画面,那些得知真相后的柔软,总让邓亚军记忆尤新。

一对男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来到鉴定所,“我的血型是A型血,我爱人是O型血,但这孩子却是B型血,我怀疑是在医院抱错了孩子,想要来做个亲子鉴定。”

几天后,男人打来电话询问,得知孩子确实不是他的,却是妻子的,也就是说,并非抱错孩子,而是这孩子是妻子和别人的。

邓亚军非常记得当时男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最后默默挂了电话。

最后妻子向他坦白了真相——

多年前,和男人结婚后,男人有段时间很忙,无暇顾及自己,前男友这时出现了,后来女人怀孕,日子一推算,孩子是前男友的。

女人打电话问前男友怎么办,对方很冷漠地说“你自己处理。”并从此拒接她的电话。

原本女人想过去打掉孩子,但是还是心存侥幸,决定把孩子留下来,但最终孩子的血型引起了男人的注意,才有了前文介绍的亲子鉴定。

男人后来专门打电话来告诉邓亚军:

“我考虑了很久,决定把他抚养长大,毕竟孩子是无辜的,我也不想失去这个家,就当没有发生过,希望一切能重头再来吧。”

过去有滴血认亲,如今的社会DNA鉴定技术,除了血液之外,一缕头发、吃完的烟蒂、皮肤、牙齿、骨骼.都可以拿来做鉴定,真相永远无法回避。

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子鉴定师,邓亚军见了太多婚姻因为一张薄纸土崩瓦解,很多人说亲子鉴定就像一把刀,让两个同在屋檐下的人变成仇人,说他们亲子鉴定师是婚姻“终结者”、“毁灭者”、“粉碎机”.

邓亚军说,亲子鉴定不是一把利刃,它不会割坏人心,而是一把拂尘,拂去了虚假。尽管它就像一面人性照妖镜,考验着真情和人性,但也让一些人拿到真实鉴定结果后如释重负,从此不用活在欺骗中,也不用活在担心谎言被戳穿的恐慌之中。

被欺骗的人,有权知道真相。“我不过是揭开谜底的那个人。亲子鉴定只是一门技术,技术是没有对错的,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真相。”